“岳飛只郾城打了一個勝戰,郾城以外的(抗金)戰績,都是莫須有的。”“我說秦檜一定要跑回來,正是他愛國之處……能解除韓、岳的兵柄,是他手段過人之處。后世的人,卻把他唾罵到如此,中國的學術界,真堪浩嘆了。”
這些議論,出自著名歷史學家呂思勉先生的《白話本國史》,該書曾被顧頡剛先生稱為“為通史寫作開了一個新的紀元”,但書中“褒秦貶岳”的觀點,引起了巨大爭議,致《白話本國史》一度被封禁。
呂思勉先生這么寫,原因有二:
其一,當時軍閥橫行,民不聊生,所以呂思勉先生對軍人頗有惡感,認為:“韓、岳、張、劉等都是招群盜而用;既未訓練,又無紀律,全靠不住;而中央政府既無權力,諸將自然驕橫起來。”
其二,在民間,岳飛的名氣很大,但正史中記載少且凌亂,幾乎看不出有什么過人之處。近年來,不少網友撰文指責岳飛擅權、過問太子廢立、擁兵自重等,其實都是秦檜等人當年誣告岳飛的名目,后王夫之在《宋論》中,曾有提及,遂使一些網友產生“翻案”的沖動。
有關岳飛的史料主要來自三方面:其一是其孫子岳珂所撰《鄂王行實編年》,多搜集民間傳說,部分內容不準確,作者的傾向性亦明顯;其二是《宋史》,相關內容很少,且依據《高宗日歷》,雖來自官方的正式記錄,但編輯者是秦檜的兒子秦熺,有關岳飛戰績的材料多被刪削,而《宋史》在清代,又遭改竄;其三是《三朝北盟會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等,雖保留了很多原始檔案,但有關岳飛的部分比較粗糙。
在南宋,岳飛的官方地位起起伏伏。蒙冤被殺后,相關史料被秦檜父子改竄殆盡,甚至岳飛曾封在岳州(今湖南岳陽),秦檜亦下令易名為純州。受此影響,宋代文人對岳飛評價普遍不高,朱熹便同意岳飛“橫”,稱他“驕惰”“有些毛病”。洪邁則稱岳飛前世為豬精,命中注定,早晚會被屠宰。
1161年,金朝海陵王派特使到南宋,為宋高宗祝壽,但態度極為傲慢,南宋朝廷意識到,金朝可能放棄和約、興兵南下。為此,朝臣提議,給岳飛平反,“以激天下忠臣義士之氣”。同年9月,金兵果至,宋高宗只好下罪己詔,恢復了岳飛家屬的自由,同年12月,純州復名岳州。第二年6月,宋高宗禪讓皇位于宋孝宗,7月,便讓孝宗為岳飛平反。
然而,此時關于岳飛的記載已是“國史秘內,無所考質”,宋孝宗定中興十三戰功時,也未將岳飛的郾城大捷、潁昌大捷算進去。
1208年,在奸臣史彌遠的主張下,宋朝恢復了秦檜的王爵、贈謚。所以岳珂在《金佗粹編》中,只是極言岳飛的戰功,不敢牽涉下獄致死事。岳珂的記錄多來自對岳飛舊部的訪問,不甚嚴謹,比如虛構出朱仙鎮大捷,且將“拐子馬”誤會為給戰馬披上重甲,用鎖鏈綁成一排,沖擊敵陣。清代乾隆皇帝擅騎射,立刻指出,“拐子馬”違背戰爭常識。在宋代,“拐子馬”實為中軍兩邊安插的騎兵部隊。
《金佗粹編》后散佚,元代時重新搜集、出版。元人頗敬重岳飛,開始將其神話。到了明武宗時,都指揮使李隆在岳墳前鑄秦檜、王氏、萬俟卨跪像,以后又加入張俊,岳飛的忠臣地位從此不可動搖。
可見,岳飛的形象確實存在一個建構的過程,且因秦檜父子刪削,支撐岳飛形象的史料嚴重不足,導致后人誤判。然而,著名學者鄧廣銘先生曾兩寫《岳飛傳》,基本理清了岳飛的真面貌,將以往加諸其身的種種誣妄,一一予以批駁。
通過鄧廣銘先生對宋代歷史的研究,可知岳飛與后世帝王刻意塑造出的“愚忠”形象,頗有距離。岳飛的忠誠并非只屬于皇家,更屬于黎民百姓,他對國家與人民有一種摯愛,這源于母親的嚴格教育。成年后,岳飛雖身居高位,卻對妻子忠誠,始終未納妾;他對同事誠信,為救友軍,不惜犧牲自己利益;他關懷下屬,自奉甚儉,有賞必分給眾人。在中興四將中,岳飛戰功第一、官位第一,去世時卻家無余財,妻子只著布衣。
面對外侮,宋軍屢戰屢敗,而岳家軍卻軍紀嚴明、所向披靡。岳飛死后19年,宋御史中丞汪澈到鄂州,視察岳飛舊部,提起岳飛,將士們仍“哭聲如雷”,高呼“為我岳公爭氣效一死”。足證岳飛人格偉岸,足照千秋。
在今天,這些已成學術界的常識,可遺憾的是,普通讀者卻知之甚少,人們依然沉浸在《說岳》之類小說家言,或無學術基礎的游說上。人人只想獵奇,不關注真相如何。
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伶的,有了英雄卻不尊重的民族是可恥的。珍惜英雄,是身為后輩不可推辭的義務。在歷史的長河中,任何一個民族都難免遭遇困難,唯有英雄精神,能為人們點亮一盞希望的燈,鼓勵起人們永不言敗、絕不放棄的斗志。
本書雖是通俗歷史作品,但兩位作者都是宋史研究名家,在岳飛研究中均有建樹。故能傳道解惑,指點后學超越,前人誤區。
讀史不僅為獲得知識,也為得到精神洗禮。如果不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只為多一點談資,又何必讀歷史?
神交古人,得天地正氣,這是本書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