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一定不是那個最難實現的愿望,是你愿意相信的未來。”田宗林說。
2019年10月,廣西百色田東縣,剛剛步入初秋。
23歲的支教志愿者田宗林,站在岜皓小學的講臺上,望著眼前的稚氣未脫的學生,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10月中旬,他參加了由碧桂園集團、國強公益基金會及澎湃新聞主辦的“夢想照進童年公益支教行動”。闊別山區學校近8年后,他又走進廣西百色岜皓小學。
今年,田宗林剛剛就讀碩士研究生一年級。2012年,他離開廣西百色家鄉,獨自踏上前往國華紀念中學的求學之路,隨后考入上海海事大學,又保研至華中師范大學讀研,田宗林的人生軌跡是“典型的農村學生成才之路”。
今年10月,為回饋母校和家鄉,他從武漢趕至廣西百色田東縣,再從田東縣坐1個小時車到岜皓小學。每當給孩子們上魔術課、夢想課就變得十分生動,受到一群小朋友的喜愛。“如果缺乏約束、引導,農村的孩子太難成材了。我能走到這一步,付出了很多努力,也得到了很多幫助。”田宗林清楚地知道,從貧寒之家到知名高校,看似簡單的足跡,其實步履艱難。
從離家求學算起,田宗林已在外“漂泊”了近八年。未來,他希望能“走得更遠”,繼續在外闖蕩、增長視野,以自己作為例子,鼓勵更多的孩子勇敢走出大山。”
“小田老師”
今年9月,國華紀念中學老師找到田宗林,希望他代表母校參與此次支教。最初,他有些糾結。因其剛入讀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一年級,學的是數學,少上一節課,便有可能趕不上進度。最后一想,覺著還是得去。
“小時候,我得到很多幫助,應該有所回饋,況且是回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田宗林說,此外,其實也有一點“私心”,“我一直在讀書,社會經驗缺乏,怎么講呢,就是(和社會)有點脫節了,這次希望能多和別人交流。”
按照設想,田宗林想發揮專業特長,教孩子們“速算法”,還為此帶了一本書。“這是一項‘武林秘籍’,我小時候看過。”田宗林開玩笑說,覺得挺有意思,想要傳授給岜皓小學的學生。
但到了學校后,他發現孩子們的基礎不足以支撐教速算法。最后,田宗林決定教孩子們變魔術。這是他從高中時代堅持至今的興趣,決定在課堂上試試,以培養孩子們的好奇心。
這是田宗林第一次當“老師”,梳著小寸頭的他,外表憨厚可愛,帶有一點小靦腆,做老師一開始他心里沒底兒,甚至有點慌亂。正式上課的前一夜,他仍坐在桌前反復擺弄道具——一副撲克牌,以及一副掛墜——練習第二天要變的魔術。接著又忐忑不安地找其他志愿者“試演”。有人建議:不能“干”變魔術,還得穿插一些知識,對孩子們進行引導。田宗林又趕緊琢磨“怎么在魔術中融入知識”。
次日,上課鈴響起,田宗林站上講臺,學生起身向他鞠躬問好。那一瞬間,反而不那么緊張了,設計好的情節和互動逐步展開,孩子們情緒高漲,最后都離開座位,圍著講臺聽他講課。“魔術課”最終大獲成功,孩子們課后追著田宗林跑,喊著要“小田老師”揭秘。
岜皓小學曾針對志愿者們的課堂做過調研,在“最受學生歡迎課堂”榜單中,田宗林的魔術課得票數排在前列。但他仍不滿意,覺得授課內容仍有些單薄。“最怕的事情是,讓我短時間內做一件事。我很難做好。但時間長一點,我就很有信心,將事做得漂亮。”田宗林說。
“我曾是一個膽小的人”
某天晚上,受岜皓小學幾名鄉村教師邀請,田宗林到學校旁邊的教職工宿舍吃飯。所謂“宿舍”,是幾間窄小、昏暗的平房,由校長和部分鄉村教師居住,而新修的小樓,則分給了幾名長期支教的“美麗中國”志愿者。
一名老教師頗為熱情,給田宗林倒了半碗農家自釀米酒,說看著他“親切”,是“農家的娃娃”。此前,田宗林頂著國華紀念中學畢業生的名頭而來,“很怕說錯話,砸了母校的招牌”,因而常常自己“發呆”?,F在他坐在鄉村教師和村民中間,頓時覺得“自在”,認為“真正融入了已呆了數日的小山村”。
米酒勁兒不大,但大家酒量不高,幾口下肚,話便多了。老教師講起多年來輾轉于各個村落的教書生涯,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學生。一名村民則稱自家孫兒“被手機迷了心智”,天天抱著刷視頻、玩游戲,自己管教不了。
田宗林心生感慨,“農村孩子要成才太難了”。經歷了諸多困難才成長為一名研究生的田宗林明白,從“成才”的角度來看,農村孩子缺少“約束、引導”,未來的路并不好走。對于這點,他有足夠的體會。
23歲的田宗林來自廣西柳州一個小山村?;叵胄r候,田宗林直言自己“是一個膽小的人”。
和岜皓小學的很多孩子一樣,田宗林童年時“沒有什么夢想”。夢想是什么?僅僅是希望能在鄰居家“蹭黑白電視”,看《名偵探柯南》。直至上了初中,一次偶然的機會,班主任向其提到“國華紀念中學”。
那時,身邊常有人因家境貧寒,初中畢業后就外出闖蕩。田宗林家尚有一個姐姐在念書,奶奶則常年重病,開銷較大。“我希望能到國華念書,這樣方能減少父母負擔,令自己繼續學業。”田宗林說。
國華紀念中學由碧桂園集團創始人楊國強捐資興辦,2002年至今免費招收了3000多名成績優異的貧困學生。“我沒想太多,就知道純慈善,只有優秀的貧困生才能去。” 2012年,田宗林進入國華讀書后,最深的感受,就是老師和同學的關心,“很溫馨”。由于“貧困生”的身份,初來學校時,包括田宗林在內,不少學生均會迷茫、困惑。學校創辦者楊國強和國華老師們一起,常和學生交流,了解后者的需求,在這里,平日刻苦學習,假期和周末素質拓展,學音樂,學書法,他和同學過上了跟城市孩子一樣的高中生活。
在這種氛圍中,田宗林從“免費求學”的狹隘觀念,變成了“希望自己擁有更多的智慧和學識,改變命運”。除了得到物質幫助之外,田宗林開始思考,“什么樣的生活是有意義的?”三年在國華紀念中學學習經歷,讓他慢慢“志存高遠”,學會踏踏實實奮斗,用心做好手頭上的事,將天賦發揮至極限。
高二時,田宗林給父母寫了一封信,向父母表達關心。“我媽不識字,吵著讓我爸念給她聽。念著念著,聲音就哽咽了,沒法再念下去。”田宗林認為,或許在那一瞬間,父母覺得兒子長大了,想要撐起這個家了。
撐起一個家庭,這是他的“小夢想”,而他的“大夢想”則是,“走得更遠,站得更高。“既受助于社會,當以奉獻社會為終生追求,不管能力強弱,牢記對人好,對社會好的理念,盡自己綿薄之力,讓自己發光發熱。”田宗林說。
隨著國華一路資助,他考入上海海事大學,又保研至華中師范大學讀研,田宗林的人生軌跡是“典型的農村學生成才之路”。在上海海事大學就讀本科時,田宗林每年都拿獎學金,后被保研究至華中師范大學。成績的背后,是堅持不懈地努力。幾乎每天早上6時不到便起床學習。別人玩電腦時,他呆在圖書館看書。而同學假期外出游玩時,他只在學校附近走走,然后回來接著學習。
支教期間,田宗林也是志愿者中“起得最早”的人。每天早晨6時左右,田宗林便從地鋪上爬起來,帶著復讀機和課本背英語。最初,他搬著一小板凳,戴著耳機,坐在操場中央。后擔心吵著住校的老師睡覺,又獨自跑到學校后面的山上,直至8時左右,和上學的孩子一起返校。
朋友曾勸他,別這么拼,“大學是快樂的,你卻來受苦了”。“我也覺得累,晚上一沾床就睡著。”田宗林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很貼切。“自己出生時,有人‘已在山頂’,我希望有更加好的未來,若不努力,怎么去達到這些?”
多年以來,田宗林養成了一個習慣,倘若白天荒廢了時間,晚上會“發慌”,睡不著覺。田宗林自稱不求未來“大富大貴”,但求心安。其能容忍自己成為一個平凡的人,但“不能容忍每天碌碌無為”。
回想過去,田宗林有時不禁感慨,能走到今天,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不是說我現在就厲害了,未來的路還很長,也會有很多坎坷。只是覺得,我能有今天,很不容易,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當岜皓小學的孩子們和他站在同一間教室時,仿佛有“現在和未來”的寓意,但田宗林明白,兩者之間,隔著重重關山。
給未來一個勇敢想象的機會
初到廣西百色田東縣平略村深處的岜皓小學時,志愿者多被眼前的景致所折服:山巒重疊,其中有的四周如被刀砍過一般陡峭,加之植被不多,頗有冷峻之感;村民依山建房,從山腳到山腰,分布著數十棟民房,岜皓小學則在一處山坳間,占據著“屯”中最為平坦的位置。
團隊中年齡最小的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田宗林卻顯得平靜。他在廣西農村長大,對這里的環境已很熟悉了。以至于從縣城坐車來岜皓小學的路上,田宗林望著窗外山巒,恍惚間竟有“回家”的錯覺。
對于家鄉,田宗林感情復雜。在其幼時,父親常去工地“拉電線”,多是高空作業,“非常辛苦”。老板給了錢,不管刮風下雪,喊一聲就得去。母親則經營著為數不多的田地,麥子、水稻收割結束后,就到城里去賣糧,一早出去,深夜再回來。
“曾埋怨過爸爸,因為他確實給我的不太多,但現在想來,他們把命都掏給我了。”田宗林說,父母付出了自己能夠擁有的全部。生于斯長于斯,家鄉是其永遠的牽絆,回家應是“溫馨的事”。
但另一方面,他又在努力擺脫家鄉的“影響”。“城市的孩子有良好的家教,從氣質到談吐,農村的孩子大多沒法比的。”田宗林一直“訓練”自己,和人打交道時做到足夠從容,但往往敗下陣來——言語方面的“笨拙”、肢體行為的不自然,總在不經意間流露。
從高中離開家鄉求學起,田宗林的足跡遍布佛山、上海、武漢,對于回家,有時他會變得五味雜陳。偏僻之地的“落后”令他感到“可怕”,而這不僅僅是體現在“打印一篇論文都無處可去”那么簡單,他更擔心是“思想層面的貧乏”。
因而當他人尚在感慨岜皓小學所處的環境時,田宗林卻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孩子們在校內外追逐、打鬧,笑容陽光,而在這背后,則是“荒蕪”——家家戶戶修了樓房,卻多由老人看著,沒什么年輕人。田宗林認為,對常年生活在岜皓的留守兒童而言,對所謂家鄉美景是沒有“知覺”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我走得更遠一點。”田宗林說,從高中離家求學算起,他已在外“漂泊”了近八年,未來仍無定論。已在柳州定居的姐姐表示支持,但也告訴他,什么時候“覺得自己走不下去了,那就回來”,這也不錯,離父母近。
“回報家鄉并非一定要回到家鄉,來這里工作、支教,雖然這是最直接的做法。”田宗林說,在外闖蕩、增長視野,推動社會進步,效果同樣。“如果別的地方的孩子看到我,如何努力地走出大山,從而受到鼓勵,這也是一種回饋。”
但經過這次夢想照進童年,重新與山村孩子相處,他又有另一種感悟。也許,有時候以志愿者的身份,回村里看看,也是一種幸福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