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連續第4年了,科研機構還是沒有監測到中華鱘的自然產卵。沒有卵,也就沒有可能孕育新生命。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研究員、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鱘魚專家組成員危起偉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自然繁殖中斷,成為中華鱘這一古老物種面臨的最大困境。“情況不樂觀。”
但好在,保護的窗口期還沒有關閉。
今年4月中旬,一萬尾子二代中華鱘,從湖北宜昌濱江公園胭脂園放歸長江。這是30多年來的第64次中華鱘人工放流。
人工繁育的中華鱘后代,背負來自人類無言的期待——期待它們能補充中華鱘野外種群,給中華鱘帶來新的希望。
自然繁殖中斷
中華鱘,1989年就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目前已極度瀕危。
這是一種海河洄游性魚類,身軀龐大。在長江上游出生,在海洋中度過生命的大部分時光。但繁殖啟動的信號來臨時,它們就會像被什么指引著一般,準確地找到長江口,溯河洄游三千公里,回到它們的出生之地,抵達長江上游的金沙江(宜賓—屏山)河段產卵繁殖。
后來,葛洲壩水利樞紐阻斷了中華鱘的洄游繁殖通道。為保護中華鱘,1982年,經水利部批準成立了中華鱘研究所。它是我國首個因大型水利工程興建而設立的珍稀魚類科研機構。
中華鱘研究所姜偉博士告訴記者,中華鱘是一個旗艦物種,它有強烈的指示意義。其種群的資源量水平、野外種群的狀態,是長江和海洋流域健康狀況的系統性體現。“如果要選擇一個能夠代表長江生態系統的種類,那就是中華鱘。”
如今每年秋季,多家科研單位會在葛洲壩下中華鱘產卵場開展監測調查。
中華鱘是少有的秋季繁殖的魚類。中華鱘卵,黑色,綠豆大小,黏性很強。它們會“藏匿”在礫石表面或縫隙內。
危起偉告訴記者,監測方式主要有四種:水聲學探測,用來探明調查區域內中華鱘親本數量;江底采卵,用河流底層網采集樣品直接觀測;水下視頻觀測,由船舶搭載高清攝像頭在江底逡巡;還有一種傳統的方式——解剖食卵魚。
2020年的秋季監測無功而返。實際上,從2017年到2020年,連續多年,那綠豆大小的卵,再沒有出現過。
這確實是個危險的信號。
很難知道中華鱘的確切數量??蒲腥藛T一般通過對產卵場江段的監測,來推斷種群的情況。
危起偉告訴記者這樣一組數據:上世紀70年代,每年洄游到長江的中華鱘繁殖群體數量達2000余尾。上世紀80年代葛洲壩截流后不久,每年到達葛洲壩下產卵場的中華鱘繁殖親魚數量持續下降:2009—2012年間,下降至100余尾,2017—2019年洄游群體的數量僅有約20尾。
人工增殖放流700萬尾
危起偉團隊曾在2020年初發表了關于白鱘滅絕的論文。那是一種體型更大但公眾認知度更低的生活在長江里的鱘魚。
根據他們的推算,白鱘在2005年到2010年時已經滅絕,只是那時人類對此并未察覺。白鱘的命運提示人們,一旦錯過了保護的關鍵時間節點,就真的來不及了。
好在,和白鱘不同,中華鱘還保留有人工繁育的種群。
位于湖北宜昌的中華鱘研究所,是唯一持續進行中華鱘增殖放流的機構。
成立近40年,中華鱘研究所在中華鱘人工繁育方面取得了一系列進展。
2009年突破的全人工繁殖,是一個里程碑式的進步。它意味著,繁育中華鱘,不再需要從野外捕撈野生親體。那些野生親體的后代,是子一代中華鱘;在全人工環境下長大的中華鱘的后代,則是子二代中華鱘,也是現在放流的主要對象。
中華鱘研究所還為極端情況儲備了單性繁殖技術。如果未來有一天,只剩下雌性個體,人們仍可人工誘導激活中華鱘卵子,產出后代。
科研人員在技術上做了一系列準備。若一切無可挽回,后人至少依然能見到中華鱘。
但人工繁育中華鱘的最終目的,還是讓它們回到長江,讓它們補充野外種群。
據統計,包括中華鱘研究所在內的多個機構,30多年來共放流中華鱘700萬尾以上。有關注長江生態的專家向記者感慨:“700多萬尾啊,放流了這么多,但效果呢?”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教授黃真理也在論文中直言,中華鱘資源增殖“收效甚微”。
2014年以后,中華鱘研究所開展了中華鱘放流標記追蹤工作。2019年的監測數據顯示,73%的放流中華鱘,在放流后能夠到達出???。
姜偉觀察到,很多淡水魚被放流后,會向長江上游游動。但中華鱘的目的地則非常清晰——去下游,去海洋。這也意味著,人工養殖并沒有磨滅掉中華鱘的本能。中華鱘需要10年甚至15年才會性成熟。那么,它們有沒有遵循本能,曾回到過長江產卵?
這一點確實難以說清。姜偉說,2009年之后,對野生中華鱘的科研捕撈已被禁止。時間太長,中華鱘身上的一些短期標記就遺失了;能長時間維持的標記,又必須打撈后才能確認。
好在,在“長江大保護”的總體戰略下,從2020年起,長江進入了十年禁漁期。“禁漁之后,我們對放流后中華鱘的存活比例還是很有信心的。”姜偉強調。
保護進程要跟滅絕速度賽跑
十年禁漁期,是一個難得的窗口期。危起偉深知,必須抓住這個機遇。
危起偉對放流進行過詳細分析。過去30多年,共放流了700余萬尾中華鱘。但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放流的是還沒有開口攝食的小魚。這些魚太容易死亡,其實是不適宜人工放流的規格。30多年,真正“有效”的放流群體,其實是137.21萬尾已經越過了死亡高峰期的稚魚和幼魚。
這樣算下來,每年中華鱘放流量實際平均不到4萬尾,較國外同類放流規格數量上差了十倍甚至百倍。
一個可以用來借鑒的例子是,從1961年起的30年間,蘇聯在伏爾加河等河流放流人工繁殖的三大主要鱘魚(俄羅斯鱘、閃光鱘和歐洲鰉子代),每年放流數量都在百萬尾至千萬尾數量級。后來,他們在恢復這些魚類自然繁殖方面取得了成功。
危起偉計算道,根據現在中華鱘需要補充的數量倒推,一年要放流的中華鱘量應達到300萬尾。“那就是千萬元以上的資金投入。”
危起偉認為,應該制定完善的中華鱘增殖放流和資源修復計劃,比如,針對現有保種資源的資源共享與繁育利用計劃,基于保種群體的遺傳管理和科學繁育搭配計劃,人工增殖放流中華鱘的野化訓練計劃,增殖放流規格、規模和地點的科學規劃和放流效果監測評估計劃……而且,還要建立增殖放流保障機制,解決中華鱘增殖放流中的經費需求和運行管理問題。
其實,原國家農業部已經出臺了《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年—2030年)》。但危起偉表示,至今很多設想還無法真正實施。
保護的進程,必須跟滅絕的速度賽跑,要行動。行動,才能給中華鱘的命運,拼出一個轉機。
危起偉強調,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要落地,尤其要搶救性保護培育好已有的3000余尾中華鱘子一代,充分發揮其繁殖效能,實施規?;鲋撤帕?。“唯有這樣,中華鱘自然種群在10—15年后才可能恢復!” 據科技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