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魏學洢寫過一篇《核舟記》,記述雕刻藝人王叔遠手藝之精湛,在一個小小的桃核之上,所刻的東西“通計一舟,為人五;為窗八;為箬篷,為楫,為爐,為壺,為手卷,為念珠各一;對聯、題名并篆文,為字共三十有四。而計其長,曾不盈寸”。還在文末感嘆:“嘻,技亦靈怪矣哉!”看完錫劇《燭光在前》,我最強烈的感受是,這部戲就是桃核上的驚濤駭浪。
這是一出“小”而“巧”的戲。首先,場景少,空間小。其全劇場景不過一屋、一巷、一舟。屋是張太雷之妻陸靜華及其二女一子和婆婆共處之室,舞臺之上設置一個方形轉臺,轉臺之上,陳列數張帶支柱的床,中間是狹小的過道,是典型的南方貧苦人家的室內格局擺設。巷是張太雷家外的小巷,道具墻壁將后面的轉臺遮擋起來,舞臺前區窄窄的部分就是一條小巷的橫面,舞臺的右側同樣是這種縱深的小巷。船,是黨派來接張太雷家人的船,舞美設計只制作出船頭部分,橫向看只有船頭,船體部分是撤下床鋪后空空的轉臺,當轉臺轉動、船頭對準觀眾席時,就是船的正面。其次,人物少。女主角陸靜華貫穿全劇,她的家人有長女張西屏、次女張西梅(后改名張西蕾)、幼子張一陽、婆婆薛氏,以及共產黨員劉思猛、反面人物喬不三和班不四。
作品共四折一楔子,第一折《剪信》寫次女西梅出走革命,第二折《議走》、第三折《擲衣》寫長女西屏和幼子一陽奔赴延安的過程,第四折《起名》補敘張一陽出生之前張太雷短暫歸家為孩子起名的情節。前三折均十分感人,催人淚下,唯張太雷出場的第四折沒有這種強烈的情感沖擊力。細思劇情,筆者認為作品此處沒有將筆墨落在家庭、夫妻、父子這樣的特定環境和人物關系之內,而是蕩開筆墨,顧左右而言他,借張太雷之口講述一個女人悲慘的命運,這個女人是瞿秋白的母親,瞿秋白因母親的悲慘遭遇而走上了革命道路。這種處理使得劇情與人物、場景產生了疏離和隔膜,削弱了作品的藝術沖擊力和感染力。
顧左右而言他,這是該劇在表現人物關系時非常突出的手法?!蹲h走》一折里,長女西屏在得到妹妹邀請全家去延安的來信后,興奮不已,不停地與母親提到要去延安了,而陸靜華卻拿制作蘿卜干為擋箭牌,讓她去做教師、去嫁人,母女之間的對話看似風馬牛不相關,實際是陸靜華對女兒革命決心的試探,也是在向女兒傳授人生經驗,直到她確信女兒意志堅定要去延安,雖然心中萬分不舍,卻仍然讓女兒“想去就去吧”?!稊S衣》一折,仍然是這樣的寫法,陸靜華明知兒子就藏在船上,甚至與兒子咫尺之間呼吸相聞,卻假裝找不到,然后和劉思猛痛徹心扉地講起廣州起義時張太雷犧牲時連中三槍的壯烈場面,意在提醒兒子如果革命就要隨時面對死亡,就要步父親的后塵,躲在船艙里的張一陽第一次聽說父親犧牲的情形,他猛然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最后,她將給兒子準備好的衣包擲上船頭,母子二人就此分別,兩年之后,張一陽在“皖南事變”中被捕就義。
至于結尾濃墨重彩地表現孕婦十月懷胎之難的大段唱腔,以及舞臺上一而三、三而無限的孕婦形象,不但是很多相同題材戲劇作品中用慣的表現手法,就連張太雷的偉大功勛、陸靜華的獨特貢獻和張太雷、張一陽父子兩代烈士的獨特價值,其實都因這一雷同化的處理、普適化的提升而削弱了。
在感嘆該劇技巧精湛的同時,又想到“螺螄殼里做道場”的俗語,全則全矣,惜仍有施展不開手腳的感覺,選擇以陸靜華為全劇主角,就注定對張太雷同志事跡和功績無法全面表現,張太雷戲份很少的出場,張西蕾參加革命去南京還是去上海的選擇因母親說不能去仇人國民黨隊伍而缺乏更強有力的說服力,這大概都是因為張太雷這點“燭光”在前面表現得不充分、不飽滿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該劇的節目單打開介紹的就是“常州三杰”之一張太雷的生平,然后是張太雷與陸靜華攜手的背影劇照,感覺敘事邏輯更順暢。另外,該劇舞臺空間太過逼仄,燈光太過暗淡,氣氛太過壓抑,格調太過沉郁。在表演上,陸靜華挑擔一段表演、張一陽去碼頭途中的表演,都還可以進一步打磨提升得更加舞蹈化和戲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