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661-702年),字伯玉,唐代梓州射洪(今四川省遂寧市射洪市)人。他的家族在當地“世為豪族”,陳子昂父親陳元敬“瑰偉倜儻,年二十以豪俠聞。鄉貢明經擢第,拜文林郎”,但沒有出去做官,隱居鄉里,博覽群書,“一朝散粟萬斛以賑貧者,而不求報”,頗有豪俠之風(盧藏用《陳氏別傳》)。父輩的博學和慷慨直接影響陳子昂的成長,他從小就養成浪漫不羈、講義氣、篤友情、重然諾的慷慨豪俠性格和剛強不屈的氣質。
碎琴揚名胸懷大志狂歌客
故鄉的風土人情和家世的影響造就并培育了陳子昂,他的好友盧藏用說,陳子昂“奇杰過人,姿狀岳立。始以豪家子,馳俠使氣。至年十七八,未知書。嘗從博徒入鄉學,慨然立志。因謝絕門客,專精墳典,數年之間,經史百家,罔不該覽。”(盧藏用《陳氏別傳》),他在少年時代馳俠使氣,尚不知人生多艱,到十七八歲時,才開始發憤讀書,廣泛涉獵經史百家,陳子昂在《諫政理書》中自述說:“以事親余暇得讀書,竊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經,歷觀丘墳,旁覽代史,原其政理,察其興亡,自伏羲、神農之初,至于周、隋之際,馳騁數百年,雖未得其詳,而略可知也。”可見他特別注重于鉆研經邦治國的學問。
唐高宗開耀元年(681年),21歲的陳子昂懷著經邦濟世、建功立業的情懷辭別故鄉,入長安國子監學,為參加科舉考試作準備。他在行旅途中揮筆寫下《度荊門望楚》: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蒼野外,樹斷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詩中的狂歌客,是他胸懷宏大抱負的寫照,也是對自己政治前程的極度自信。
陳子昂初入京城,不為人知,郁郁不得志,于是發生了碎琴揚名的故事。據唐代傳奇《獨異志》載:
子昂初入京,不為人知。有賣胡琴者,價百萬,豪貴傳視,無辨者。子昂突出,謂左右曰:“輦千緡市之。”眾驚問。答曰:“余善此樂。”皆曰:“可得聞乎?”曰:“明日可集宣陽里。”如期偕往,則酒肴畢具,置胡琴于前。食畢,捧琴語曰:“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馳走京轂,碌碌塵土,不為人知。此樂,賤工之役,豈宜留心?”舉而碎之,以其文軸遍贈會者。一日之內,聲華溢都。(計有功《唐詩紀事》卷8引)
當時,“京兆司功王適見而驚曰:此子必為天下文宗矣!由是知名。”(《舊唐書》卷190中《陳子昂傳》)由此,“洛中傳寫其書,市肆閭巷,吟諷相屬,乃至轉相貨鬻,飛馳遠邇。”(盧藏用《陳氏別傳》)陳子昂的文名開始初顯。唐高宗永淳元年(682年),陳子昂第一次參加進士科考試,以落第告終??茍錾系氖б?,使他不得不回到家鄉,退居山林,尋仙學道。但他后來回憶說:“臣每在山谷,有愿朝廷,??譀]代而不得見也。”(《諫政理書》)隱居生活并沒有湮滅他強烈的入仕之心。
赴闕上書受到武則天賞識
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陳子昂結束家鄉隱居生活,再次來到東都洛陽。唐則天后光宅元年(684年),陳子昂再次參加進士科考試,對策高第,釋褐為將仕郎。這一年他26歲。他的入仕時間,正好是唐高宗逝世、武則天正式掌握政權的政局變動關鍵時刻,這對他此后一生產生了決定性影響。
陳子昂進士及第時,朝中對于唐高宗在何處安葬有不同意見,且一時爭執不下。就在吏部還未授予官職之前,陳子昂卻以“草莽之臣”的身份,詣闕上《諫靈駕入京書》,“盛陳東都形勝,可以安置山陵,關中旱儉,靈駕西行不便”(《舊唐書》卷190中《陳子昂傳》),勸阻武則天不要將高宗靈柩移往長安,要體恤關中地區近幾年的饑荒,千萬不可“率疲弊之眾,興數萬之軍,征發近畿,鞭撲羸老,鑿山采石,驅以就功。春作無時,秋成絕望,凋瘵遺噍,再罹艱苦”,《諫靈駕入京書》說:
梓州射洪縣草莽愚臣子昂,謹頓首冒死獻書闕下:臣聞明王不惡切直之言以納忠,烈士不憚死亡之誅以極諫。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時;得非常之時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義直辭,赴湯鑊而不回,至誅夷而無悔。豈徒欲詭世夸俗、厭生樂死者哉?實以為殺身之害小,存國之利大,故審計定議而甘心焉。況乎得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主,言必獲用,死亦何驚?千載之跡,將不朽于今日矣。
諫書并未得到武則天的采納,唐高宗靈駕仍然西還,歸葬于乾陵。但陳子昂對國事的深刻見解和赴闕上書的氣概,得到武則天的賞識,“奇其才,召見金華殿”(《新唐書》卷107《陳子昂傳》),盧藏用《陳氏別傳》敘述子昂因上書得到武則天召見時的情狀說:“子昂貌寢寡援,然言王霸大略,君臣之際,甚慷慨焉。”子昂當著武則天之面,慷慨陳述王霸大略的治世良策。“上壯其言而未深知也”,武則天雖然覺得陳子昂有些書生意氣,但對他很欣賞,于是下詔說:“梓州人陳子昂,地籍英靈,文稱偉曄,拜麟臺正字。”(盧藏用《陳氏別傳》)武則天時期稱秘書省為麟臺,是專門管理國家藏書的中央機構。麟臺正字為秘書省九品屬官,掌校定典籍,刊正文字,是很清要的官職,表明武則天對陳子昂才華的重視,他從入仕始,就得到武則天的大力拔擢。
陳子昂在拜麟臺正字前,客居旅店時寫了《答洛陽主人》詩,顯示自己躊躇滿志的心情:
平生白云志,早愛赤松游。事親恨未立,從宦此中州。主人亦何問,旅客非悠悠。方謁明天子,清宴奉良籌。再取連城璧,三陟平津侯。不然拂衣去,歸從海上鷗。寧隨當代子,傾側且沉浮。
“方謁明天子,清宴奉良籌”,正是陳子昂第一次為武則天召見時的情景寫照,他以“明天子”稱頌武則天,充滿“再取連城璧,三陟平津侯”的豪情壯志。
馳驅瀚海從軍出征西北
唐則天后垂拱二年(686年)春,陳子昂第一次從軍出征西北,這次出征是為平定突厥仆固始的叛亂。左補闕喬知之攝侍御史護軍,子昂擔任其幕僚。他馳驅西北瀚海,登高放目,思接千古,緬懷前賢,有感而發,寫下詩篇: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感遇》35)
詩中向往以身許國,充滿豪情。向往建功立業后,“云臺盛多士,待君丹墀側”(陳子昂《度峽口山贈喬補闕知之王二無競》),能作為武則天的近臣,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這次西北征討突厥,入居延海,歷張掖,經同城,馳驅塞外。但“自違闕庭,歴涉秋夏,徙居邊徼,無尺寸之功”(陳子昂《為喬補闕論突厥表》),并未達到出征目的,無功而返,使陳子昂心中充滿遺憾:“縱橫未得意,寂寞寡相迎。負劍空嘆息,蒼茫登古城。”(《還至張掖古城聞東軍告捷贈韋五虛已》)子昂參加這次北征,滿懷信心地寫了《為喬補闕論突厥表》《上西蕃邊州安危事三條》,為朝廷出謀劃策,但“還漢功既薄,逐胡策未行”(陳子昂《題居延古城贈喬十二知之》)。不僅沒有建立功績,上書的意見也沒有被采納。但北征中對邊地情況的了解以及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使他的思想開始發生變化。
陳子昂入仕之初,對武則天抱有極大的尊崇和擁戴。他在這一時期所作《洛城觀酺應制》《奉和皇帝上禮撫事述懷應制》等應制詩中,歌頌“圣人信恭己,天命允昭回”“大君忘自我,應運居紫宸”,認為武則天是擁有天命應運而生的圣人,且以“微臣敢拜手,歌舞頌維新”“微臣固多幸,敢上萬年杯”表達內心對武則天的真誠祝愿。顯示陳子昂此時心中滿懷“得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主”的激情。他第一次詣闕上書的《諫靈駕入京書》中,就熱烈擁護武則天執政:“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賢,協軒宮之耀,軍國大事,遺詔決之,唐虞之際,于斯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