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石器,是人類歷史第一篇章,起始于人類誕生之日,終止于距今一萬年前后。這一漫長階段占人類歷史99.9%以上。溝壑深沉的泥河灣,是除了非洲之外,最完整連續記錄人類演化進程的區域,被譽為“東方的奧杜韋峽谷”。
和東非大裂谷一樣,泥河灣裂谷系也是地球的一條巨大傷疤,地質學界命名為“汾渭地塹”。這一華北地塊上規模巨大的張裂性沉降地帶,自西南而東北蜿蜒展布。西南起始于陜西西安所在的渭河盆地,向北經山西運城、侯馬、臨汾、太原、忻州、原平,甩尾向北向東,進入泥河灣盆地。所以,廣義的泥河灣盆地,自西而東包括山西大同,河北陽原、蔚縣、涿鹿、懷來和北京延慶盆地。
這一地帶,在后來中華民族歷史進程中扮演著什么,已無須贅述。
而地質學上,距今一億多年前,這一地區地殼運動活躍,斷裂沉降加劇,形成一個個斷陷盆地。新生代以降,特別是進入第四紀時期,泥河灣裂谷地殼運動更加劇烈,盆地斷陷沉降速度加快,演變為一個個廣袤的湖泊,成為古人類生存的伊甸園……
——這是最美妙的圖景,但滄海桑田,真相究竟如何呢?
去年深秋,受“泥河灣發現百年”慶?;顒又?,再度踏足這片“東方人類的故鄉”,在一個冷峭的清晨,抵達其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小長梁遺址。其名,已被鐫刻在北京中華世紀壇青銅甬道第一階上。立于山巔,臨壑遠眺,流云低沉,天地一片蒼茫。
那一天,王法崗在三米之外,望著腳下荒涼而熟悉的千溝萬壑,也在凝神遐思。
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在遙想著4萬年前的“那一抹紅色”。
嵌石為刃
3月4日,10時11分。
嫩芽吐蕊,翠竹輕曳,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一如既往地靜謐。
抵達六樓,泥河灣研究中心標本室。
屋子中央,一張長長的大木桌,靠墻擺著一排排架子。桌上、架子上,大大小小的白色收納盒,分門別類盛放著泥河灣盆地出土的石制品。
石器時代,分為新舊兩段。舊石器時代十分漫長,為距今300萬年前后到1萬年,這一時期古人類只會以石擊石打制石器。舊石器考古,首先要找到古人類打制的石頭,它們記錄著古人類的故事。然后通過石制品分析研究,探尋在原料選擇、打制方式和加工修理工序上的偏好,找到不同時期打制技術的特征和演變規律。
“刃很鋒利,小心劃手。”張文瑞從一個小包裝袋中,輕輕取出一小片石頭。他是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是個嚴謹而沉穩的人。
很小,長三四厘米,寬數毫米,薄薄一片,兩側鋒刃亮得耀眼,讓人想起削土豆的刀。“這就是細石葉,屬于細石器典型的一類,代表舊石器最先進的制造工藝。”張文瑞用手中的筆,比畫示意著,做捆綁狀:“這個時期,人類已很聰明,把細石葉嵌入木頭或骨頭里,就這樣,做成復合工具,就成為古人類的‘刀’。”
似柳葉,卻沉甸甸,捧在手心,不敢碰觸。在場的考古專家謝飛等人笑了。自古名士皆愛石。作為河北省泥河灣東方人類探源工程首席科學
家,謝飛與他人單純賞石不同,他更沉醉于親手挖石頭、砸石頭、拼接石頭。
因為,史前文化遺存中,能夠反映人類本身及其發展進步的依據,主要取決于對古人類的生業方式、食物結構及加工制造石器技術的綜合分析。石制品的生產,是衡量當時人類能力和智慧的試金石,是生產力進一步提高的重要體現。
中國最早的石制品拼合研究,是從泥河灣的岑家灣遺址開始的。
岑家灣遺址,距今110萬年,在1986年的發掘中出土了897件石制品標本,被稱為古人類石器“加工廠”。1990—1991年,謝飛等人對岑家灣的石制品進行篩選,確定了131件可拼合石制品標本,分成了49個拼合組。
“天然石塊經打制裂開,有的成為石器,有的是邊角料。我們通過重新拼,來逆推當時打制的過程。”謝飛說。由于不知道石塊的原始形狀,也不知道遺失了多少,且每個石塊又有多個斷面,所以拼合,需要很強的觀察力、想象力和耐心。
從簡單到復雜,遠古人類在抗爭大自然征程中勇往直前,石器也從單一走向復合。組合成器的技術思想,為舊石器晚期泥河灣另一項技術飛躍——“細石器”工藝技術的出現打下基礎,具有劃時代意義。這一“高精尖”技術,一舉打破了已沿用200萬年、古人類直接使用石器的常規,吹響了“文明的前哨”。
眼前,這幾件細長形小石器,正是來自下馬碑遺址那12平方米發掘區。
從打制技術和加工情況來看,整體技術較簡單,以砸擊為主。但尺寸上,包括它在內的50%以上石制品均小于20毫米,呈細長形。有的表面殘留部分骨柄、植物纖維,還有鉆孔、切割肉食和植物產生的微痕和殘留物。上一頁 1 2 3 4 下一頁